武大郎见堂堂山东巡按监察御史竟然在自己眼前跪下,脑海中顿时“咣”的一声,钟磬齐鸣之下,身子早已麻痹了大半边,却哪里还能动弹?
西门庆却是若无其事,只是轻轻抿了口茶道:“方才一见御史大人,我便看出大人面上有些应劫之气,因此才立而不跪,否则一拜之下,不免更折了大人的福禄,反而不美。此中失礼之处,还望大人莫要见怪才是。”
宋御史满口称是:“宋某何等人?安能受得起二位星主一拜?二位星主一心为下官考虑,小人只有感激,又怎敢见怪?”
西门庆这才笑了笑:“既如此,便请宋大人起来说话。”
宋御史却不爬起,只是苦着一张面皮,把全大宋所有的凄惨资源都聚敛到了他的脸上,哀恳道:“求二位星主发个慈悲,若二位星主不救小人一命,小人便跪死在这里!”
西门庆叹了一口气,便把武大郎一拍:“武道兄,既如此,你便先回家为宋大人特供一笼功德炊饼去吧!御史大人,你须知每日炊饼上所附功德都有限量,今日限量早完,若非你我今日有一饭之缘,焉能因你而破例?”
宋乔年大喜之下,早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来,高高捧过头顶,恭声道:“是是是!两位星主明鉴,小人的心,却是个最虔诚的!这一点微物,便算小人在神灵之前的一点儿贡献,菲薄!菲薄!惶恐!惶恐!”
西门庆一把接过,看也不看,便塞进了武大郎的怀里。心想:“你一个巡按监察御史,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,出手的东西岂有菲薄之理?不要白不要,先保佑武大郎发一注横财再说!”
盒子掖好,却感到武大郎还如泥塑木雕一般,西门庆便将他用力一推:“武道兄因何还在入定?且回且回!这便要干正事去了!”
武大郎这才如梦初醒,跳下椅子,说了句:“全凭西门仙兄吩咐!”然后梦游一样出去了。
清河三官远远的打量着这边的动静,突然见武大郎出来,一窝蜂般拥了上来:“大郎,宋大人可说了些什么?”
武大郎呆滞的眼光从三人面上一扫而过,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雪白的布帕来绑住嘴巴,又在脑后牢牢地打了个结,这才摇摇晃晃向外走去——宋御史居然向他下跪?这事情是打死也不能说的。
清河三官面面相觑,一时间却不知武大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
武大郎迷迷登登出了西门府,这时的西门府左右,早被清河县文武衙门封锁得有如铁桶一般,平常百姓,便想多走一步也是不能。但武星主一到,百炼钢顿时化做了绕指柔,那些小官小吏、小兵小将们赶紧让路的同时,无不上前躬腰曲背,连声奉承。
若是平时被这般礼遇,武大郎受宠若惊之下,早已受惊若宠。但今日山东巡按御史宋大人面前那一跪实在震撼,相比之下,这些普通人虽然执礼甚恭,却又算得了什么?武大郎只觉得热血如沸,新生的自信与积垢的自卑正在心头冲突激荡,兵锋所到处,便是一波波卷起千堆雪的大浪淘沙。
他脑中百感交战,整个人便显得浑浑噩噩,凡人不理的扬长而去了。便有那心细之人,想起数日前武星主担着空水桶预警火灾的典故来,今日他老人家又在嘴上绑了手帕,莫非其中又有深意?又是一传十十传百,只一日之间,清河县中的无数自作聪明人,也不知想白了多少根头发。
而西门府正厅之中,宋御史已经在西门庆的吩咐下起身归座,正将自己面临的绝境娓娓道来。
原来,就在今年五月甲子日,天子下诏曰:“蔡京特降授太子少保,依旧致仕,在外任便居住。”
蔡京这又一次罢相不打紧,却再一次苦了他的诸多门生党羽,蔡京的政敌们弹冠相庆之余,便纷纷落井下石,削起蔡老贼的枝干来。
宋乔年虽然是蔡京的门生,但他人有些愚钝,没有多少才干,因此蔡京索性保举他做了山东巡按监察御史,专干得罪人的买卖。宋乔年平时看着蔡京的眼色,勇往直前弹劾过不少人,这一回蔡京倒台,他也跟着倒了霉。虽然他放着外任,人不在东京帝都,把柄拿捏不易,但他的仇敌们还是知难而上,排除万难,四处搜求之下,硬在他脑袋上安出个罪名来。
这个罪名一罗织就牵扯到了四年前。那是崇宁四年的十一月,蔡京的党羽林摅出使辽国,正碰上辽国新盖了一座华丽的宫殿,名为“碧室”,辽国人便夸口说他们的碧室就象宋朝的明堂一样。酒宴上辽国的伴使,也就是外交官出了个酒令:“白玉石,天子建碧室。”将“碧”字拆为“白玉石”三字入酒令,也算是煞费苦心了。
林摅便答对道:“口耳王,圣人坐明堂。”他把繁体的“圣”字拆开,念作“口耳王”。那辽国的外交官便抓他的痛脚说:“宋朝使者不识字,‘圣’字拆开只有口耳壬,哪里来的口耳王?”林摅也是一粪青,理屈词穷之下,仗了蔡京的势,索性撒起泼来,翻脸痛骂。辽国人被骂得火冒三丈,把这位林大嘴关进外交部宾馆里饿了三天,然后一脚踹回,什么礼仪面子,全都撕下来不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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