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长流虽不必日日进宫,但隔三差五还须去宫中各大神处问安。秉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,她一如既往先去见柳思岚。
鸾凤宫。
“娘娘今日头疼呢,太医说要静养。还请公主一人进去。”小宫女神情孤傲地瞥了一眼长流身后跟的和风、绛雪二人,示意她们止步。
长流心中闪过一丝异样,却一时又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不对。
来到内室的碧纱前,小宫女轻道:“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公主呢,公主快进去吧。奴婢告退。”说罢却并不急着转身走,仿佛在等着长流动作。
长流走到垂纱后头,只觉宫室中格外安静。熏香腾起的袅袅烟气从狻猊香炉嘴中缓缓逸出。凭她如今的感知能力,确认屏风后确实有一个人。
再向前走了两步,她忽然屏住呼吸迅疾转身,一个乳燕投林便从最近的一扇窗扑了出去。虽然这一连串动作她做得迅捷无比,但推窗的时候还是恰到好处地控制住了力度,只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。
刚才那一瞬间,长流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一晃而过!而且是在京中世家子弟间流行的圆头式样,绝非宫中内侍平日所穿。心念电转间她终于明白刚才的怪异感出自何处。柳思岚既然头疼,何以还要见她这个只会让她头更痛的人呢,不过是为了支开和风、绛雪二人的借口罢了。再说,她堂堂皇后,何等排场,既然病了怎么可能左右无人服侍。
那熏香果然有问题,且十分之霸道。片刻间长流已经感到脸红心跳,四肢酸软。危急时刻,她心思转得反倒比平日还快:皇后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。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皇后的鸾凤宫,且一定不能让人瞧见,不然一旦被截回,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。出了鸾凤宫,最好能直接出宫,若是半途挺不住便到楼书倚那儿或太后处求救。
只是要安然走出皇后的鸾凤宫已属不易。正焦急间,长流忽然看见不远处停着的浣衣局的辇车。宫中各色贵人的衣裳自然是单洗单送,用辇车成批运送的则是宫女和内侍的衣服。浣衣局的方向在北面。从浣衣局再往北走,出了宫门就是皇陵,这一路上很少有宫人会经过。她不及三思便迅速钻入车中,也顾不得脏乱,勉力将自己埋入一堆乱糟糟的衣衫中。顿时,汗臭、熏香、以及馊味混杂成的一股奇异刺鼻的气味猛然冲入鼻端,难闻至极。但长流却心生庆幸,因为她知道这趟车是收了衣裳去洗的。如果里头放的是干净衣裳,她反倒走不脱了。
过了片刻,长流听到脚步声。又感到头顶探入一线亮光,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该死的熏香的关系,她只觉得心跳得越发快了。幸亏来人只是往她头上抛了更多的衣物,便对另一人吆喝道:“走着”。
辇车终于缓缓而行,渐渐驶出了鸾凤宫。一路上,长流努力平复着内息,她知道此时越动作药力发散就会越快。
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,辇车终于停了下来。属于内侍特有的尖柔嗓音再次响起:“这才春天呢,日头就这么毒,咱们先进去喝口水,歇歇脚,再来卸衣裳。”另一个人仍旧没吭声,想来并无异议。
长流听两人的脚步声零零落落渐渐远了,这才迅速从车中爬出来。她此刻也顾不得药力发作快慢了,提起一口气,辨清方向后便开始拔足疾奔。
一开始还好,渐渐却感到力不从心,双腿越来越酸软,像踏不到实处似的,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小。她却不敢停下来,只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。更要命的是,她觉得头越来越重,随时随地好似要睡过去一般。
一直苦苦坚持到看见不远处的宫墙,长流却忽然停了步,拼着最后一丝清明,从头上拔下衔珠凤簪,撩起裙摆,对着左腿的小腿处猛地刺了进去。顷刻间,一脉鲜血顺着她白皙、纤细的小腿肚往下流。
这阵剧烈的疼痛终于唤回了她一丝清醒的意识。长流死死咬住嘴唇,尽力迈着平稳的步子往宫门走去。
“开门。本王要去皇陵祭拜。”长流一边大声吩咐,一边亮出出入宫中所用的令牌。
守门的侍卫虽无一人认得她,但听她自称,再看她一身华贵衣饰,已经下意识地默认了她的身份,立刻出于本能跪了一地。
因非特定的祭扫之日,几人略感诧异,但仍然并未多加盘问便急急开启宫门放行。
长流见朱红宫门缓缓开启,顿时松了一口气。其实她方才确实有些担心,虽然她手持令牌,但也知道自己此刻云鬓散乱,衣衫不洁,身后又没有一个侍从,难保这里的侍卫不起疑心,再横生出枝节来。其实关于这点长流倒是多虑了,众人方才只觉她容光迫人,并不敢直视她的容颜仔细打量。也幸亏刚才她在腿上扎的那一下,流的血全被身上衣料吸附,并未滴落到地上,才没让人看出不妥来。
踏出宫墙,长流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,几乎要随着身后宫门缓缓合上的一声闷响而断。她知道宫墙上有侍卫在看着她,现在还不能倒。
她猛吸一口气,勉力抬腿向前走。直到估摸着已经走出守门侍卫的视野,这才发现自己浑浑噩噩间已然走到了月魄湖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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